「起立!敬禮!大家早安。」洪亮的日語號令響徹了台灣台北市內圖書館的一室。出生於昭和6年的現役日語老師林廷彰老師就是在這裡教授日語。
「日語世代」的日文教師一林廷彰先生
林老師是在日治期間出生,也就是俗稱的「日語世代」的其中一員。出生在日本觀光客之間具有相當高人氣的九份,並畢業於當地的公學校(日治時期政府專門為漢人子弟所開設的初等教育機關),其後進入臨鎮的高等學校教接受了日語教育。直到14歲之前,林先生都是將日語作為「母語」的「日本人」。
2017年,林先生受到相識的委託,接下了日語教室的工作,其後每週六,他都會在這裡免費為大家上長達兩小時的日語課。高齡90歲的他,至今仍然奉身於日語教育界,恐怕就算是找遍世界,也找不到一位比他更高齡的日語老師了。
使用日治時代的國語教科書作為課堂教材
林老師了不起的,不單只有年齡。上課時使用的教材也是相當的獨特。竟然是使用自己在兒時於公學校學習日語所使用的教科書「(日本)國語讀本」。「國語讀本」,是當時統治了台灣的台灣總督府專門為上公學校的漢人子弟所編撰的日語教科書,這本書由日治時代開始,直至1945年(昭和20年)日本於二戰戰敗,被使用了近乎半個世紀的光陰。與日本本土由文部省發行的教科書不同,內容包含了日本與台灣的詳情、科學知識、神話與道德,更收錄了助於皇民化運動發展的小故事等豐富的題材。
林老師的課,每一次都會從「國語讀本」當中挑選一個題材來上課。首先跟著他試著將整篇文念一遍之後,學生們就會跟在他後面,一句一句的朗讀。最後,林老師會用台語為大家詳細解說文章的內容。當然,由於是使用在80年以前的古老教科書,內容也包含了過去的記載與不常使用在現代的語言表現,這個時候,林老師就會為大家詳解,並跟學生們做課堂的討論。
對於刻印了終戰後台灣的「悲哀」的教科書之念想
其實,林老師對於這本選做教材的「國語讀本」抱有特殊的情懷,這本書更刻印著台灣歷史的悲哀。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中華民國國民黨政府接替日本成為台灣新一代的統治者。起初,雖然樂於以「戰勝國」的身份回歸「祖國」,而盛大歡迎新政府的台灣民眾也不少,但外來領導者的貪污、腐敗、物資缺乏,以及由於惡性通貨膨脹而造成的生活貧困、失業人口的上升導致的治安惡化等因素,人們對新政府的印象漸漸的由期待轉為幻滅,逐漸累積了大量的不滿。
在混亂的社會秩序當中,民眾不滿的聲浪終於引爆,發生了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緊接著爆發接續肅清反政府派人物的白色恐怖,跨越了38年的光陰,戒嚴時期中的台灣不僅人民失去了自由、人權受到揉爛,更有多數人的性命受到削奪。
對於當時中華民國的國民黨政權而言,日本是過去的死敵。因此,至今台灣民眾作為「母語」學習的日語不僅被禁止使用,以日治時代所建立的神社為首,日治時期所留下的建築物也被大量的拆除,與日本相關的事物,都成為了當時政府排斥的指標。
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之下,林老師的母親也認為把日治時期的物品留下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因此決定將照片、木屐、和服,以及林老師過去在公學校所使用的教科書等物品通通燒毀處分。
然而,林老師與自己的母親幾度力爭,搶回了唯一幾本「國語讀本」以及「修身」的教科書,不顧母親的制止,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將這些書藏到墓地裡的骨灰罈當中。「你快住手!這很危險的!」雖然林老師的母親對他破口大罵,他仍然決不鬆口告知隱藏書本的地點。
在那之後,以台灣重回民主自由為契機,這些長年封藏在墓地當中的教科書終於得已重見天日。在接下日語教室這份工作時,林老師更毫不猶豫的選擇這本傳授了自己日語知識的「國語讀本」作為課堂使用的教材。
絕無僅有的日文教室
大約有20位男女老少的學生們群聚在林老師的日語課堂上。上課期間嚴禁私語、也不准使用手機。然而也有不少無遲到紀錄、全勤的學生。課堂結束後,大家偶爾也會一起去吃飯,看的出來林老師相當受到學生們的仰慕與敬愛。
林老師在課堂中說「不單只有日語知識,我也想向大家傳達我在日治時代受老師所啟發的日本精神」。日治期間,林老師的恩師除了嚴謹以外,更胸懷對學生們的愛,下課後把大家叫來宿舍幫忙家裡的掃除與農務,作為報酬免費幫大家做課後輔導。就如同以無償的愛免費教大家學習的恩師一般,林老師也不曾向學生們收一分錢,每個禮拜都會準時開課。
日本先人在過去於台灣培育起的日本精神至今仍然實實在在的扎根在台灣社會中,這次則是作為「台灣精神」被人們所繼承。我認為,林老師這獨一無二的日語教室,也可以說是將日台所共有過的歷史傳承給下一代的現場。